谢贻香知道胡老自幼出生金陵,数十年从未离开过,既然已决定要上紫金山,当下便带开话题,转而向他询问太元观之事。
    那胡老心中有愧,急忙滔滔不绝地告知:“那太元观始建于一百多年前,乃是道家庙观,隶属天师道一脉,供奉的是三清神像。由于规模宏大,道法深严,经过数代掌教的发扬光大,其风头竟然压过了当年盛行一时的全真道,因此被前朝皇族认可,封为皇家道场。”宁萃插嘴说道:“这么说来,朝廷之所以和太元观结怨,便是因为太元观受过前朝的封赏?”
    胡老思索了一会儿,说道:“这么说倒也不错,却不尽然。当今皇帝的脾气,就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明白,试问他如何容得下太元观这般明目张胆地在京城旁边培养自己势力?何况这一代的掌教希夷真人武功名望皆是一流人物,在前朝便名扬四海,因此甚是自负。记得十多年前我朝揭竿起义,推翻前朝暴虐时,这希夷真人还有过独霸一方的念头,想学宋代的陈传老祖,要将紫金山据为己有。当时号称‘不死先锋’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尚在人世,于是便约了他在紫金山巅试招定胜败。在场做公证的人中,便有你爹谢大将军。”
    谢贻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桩成年旧事,原来那希夷真人和父亲居然有过这么一段过节。回想起那晚在五侯家,自己和父亲能从那希夷真人和韩锋手下全身而退,倒是不幸中的万幸,仍旧有些后怕。
    她急忙追问胡老这场试招的结果,胡老却叹道:“那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,只怕世人早就忘记了。至于此战的经过,恐怕除了当时在场的这三个人以及希夷真人的几个徒弟,就再没其它人知晓其中的详情。不过这场约战的结果却是人尽皆知了,那希夷真人经此一役,便向我朝俯首称臣,再不敢有划地为王的念头。除此之外,他还和朝廷还定下终身不踏出紫金山半步的誓约,这也算是从此退隐江湖了。”
    谢贻香暗自盘算,父亲的武功虽是极高,但相比起那希夷真人,只怕尚有差距。昔日的毕无宗将军和父亲齐名,都是军中名将,想来他们的武功应当在伯仲之间。如此看来,当年那一战毕无宗之所以能取胜,只怕父亲不止是在旁掠阵这么简单。说不定还是两人联手齐上,这才压制住了那希夷真人。
    然而听胡老说起那希夷真人”终身不下紫金山“的誓约,自己那晚分明就见他来了金陵城,还和父亲大打出手,不禁又询问起关于这不下紫金山的誓约。胡老连忙摇头,说道:”这誓约当然是真的,否则皇帝哪会容忍他至今?自立下誓约以后,希夷真人确然再没下过紫金山,这一带太元观的信徒都知道那太元观的掌教从不下山,但凡有所求,都得亲自上山拜见。“
    谢贻香此刻还不想将父亲和希夷真人那夜交手的事告知众人,只得试探着问道:“倘若那希夷真人当真违约下山,又说明什么?”
    胡老脸色微沉,喃喃说道:”这誓约是和朝廷立下的,倘若希夷真人毁约,那便是要和朝廷决裂了。”在旁的宁萃忽然插嘴说道:“小女子倒是听到过一些传闻,当年那一战,希夷真人是负了极重的内伤,以至经脉大损,这才老老实实地立下誓言,再不涉足江湖。我听人说过,希夷真人若要治好自己伤,只怕要靠一些邪魔外道的秘术才行。”
    谢贻香回想起那晚遇见希夷真人的情形,看他与父亲交战,若是经脉受损,相比也是治好了。胡老点了点头,说道:“确有如此传言,但是否真伤了他的经脉,就不得而知了。太元观这些日子以来,一直广施恩德,收容了不少附近的难民。那希夷真人本不是什么善人,他们这番举动,只怕当中还另有深意……”
    谢贻香见他住口不言,问道:“胡老,依你看来有什么深意?”胡老冷笑一声,说道:“还能有什么深意?自然是收买人心。照我看来,这希夷真人到底是个不安分的主,迟早有一天要搞出些动静来。三小姐记得听老奴一言,近日里千万别去紫金山寻访我家公子,更不要去惹那希夷真人。一旦完成了皇帝交待的差事,我家公子必定全身而退,到时候我让他第一个来找你。”
    谢贻香嘴上答应着,心中却早已下定决心,要去一趟紫金山了。当下她又和胡老寒暄了几句,便和宁萃一起向胡老匆匆道别。刚出得先府大门,却想起自己那匹骏马还在了徐大人府外,便对宁萃说道:“我们去刑捕房讨两匹马,这便赶去太元观。”
    却见宁萃露出为难的神情,摇头说道:“我不骑马。”她皱了皱眉,补充道:“马身上的味道太浓,我不习惯。”
    谢贻香有些哭笑不得,回想起那夜她踢桌挡雨的举动,还有之前在香酽居擦拭桌椅,想不到宁萃这个出身江湖的女子,居然比深闺小姐还要娇贵。当下她只得苦笑道:“那我去雇辆马车,或者找顶软轿也行。”
    宁萃却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还留在城里得好,不与你同去了。妹妹此去若是有什么变故,好歹在城内也有个照应。”说着,她望了望偏西的斜阳,“如果明天日出之时还不见妹妹回来,我便前往刑捕房和将军府,通知他们商议对策。”
    谢贻香一想倒也有理,倘若当真出了什么变故,还是得通知庄浩明和自己父亲,于是便和宁萃交待了几句,当即告辞。她从徐府取回自己的坐骑,便匆忙往城东方向奔去。
    那紫金山在城外的东郊,只有十多里路程,一路行经文渊路,穿过清溪街,京城东面的东安门便出现在眼前。她正要纵马出城,却见一名巡街公差笔直地站在街道中间,双臂平伸,将她的去路拦住。
    那公差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,生得浓眉大眼,长身玉立。谢贻香不由地心生好感,缓缓停下马来,淡淡地说道:“给我让开。”那公差已恭声说道:“还请三小姐跟我走一趟应天府衙门,解释你今日正午时分,当街羞辱两名巡街公差一事。”
    原来却是给中午那两名醉酒的公差讨说法来了,谢贻香顿时一脸不屑,冷笑道:“你既然认得我,便该知道这是刑捕房办案。不管是当时的他们还是此时的你,阻碍于我便是妨碍公务,你们谁担当得起这个罪名?”那公差毫无惧色,反而微笑道:“谢三小姐好大的官威,莫非你们刑捕房的人都是这么蛮不讲理么?”
    谢贻香脸色一沉,正待发作,却见那公差不慌不忙地在腰后摸索起来,随即缓缓抽出一根漆黑的旱烟竿,又伸手到腰间的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,漫不经心地往烟嘴里填装起来。
    要知道自从前朝海禁开放,烟草这一物便从南洋流入中原,而今上至朝廷官员,下至平民百姓,皆多有吸食者,是以此物倒是极为常见。然而此刻看到这巡街公差摸出旱烟来,谢贻香顿时心念一动,惊喜掺半地说道:“是你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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