昔年东山洲琅霄圣地,有大能曰巫祈子,为卜道大家。
    巫祈大能曾开法坛,布道宣讲,诉卜道之辛秘。
    讲道时曾云,卜道有一术曰六壬,此间有六卦,却诉尽世间机巧,红尘辛酸。
    六壬之卦二,曰流连。
    卦辞曰:人未归时,五行属水,颜色黑色,方位北方,临玄武,凡谋事主二、八、十。有喑味不明,延迟。纠缠.拖延、漫长之义。
    巫祈大能释卦曰:“主此卦者,若岸上观鱼,诸般绮丽,皆为镜中花,水中月,水来时主生,水去时主死,立于岸上,只看眼前之鱼,为生死间大恐怖,故此卦主凶,所求难得。”
    昔年苏幕遮曾经往大能处听道,初时不曾觉甚的精妙,今朝一时通悟岁月之道,神魂之中有诸般道韵流转,氤氲开化,再想起曾经巫祈大能之言,顿觉道之所在。
    正所谓,一树开得万朵花,诸般道法之间,亦有互通之术。
    所谓昔年传法梦吾之道,所谓岁月之炁,所谓流连卦辞,冥冥之中,竟似道尽岁月变化本身。
    苏幕遮所传梦吾的道种,本身便是昔年孤魂野鬼之时,游荡在混沌海潮之中,以浮尘为钓竿,垂钓海中那岁月之炁所化灰鱼的道境。
    内中所述的道则,乃是如今的苏幕遮都无法通悟明言的存在。
    便是梦吾修行之时,也只能先仿其外相,化作灰鱼,遨游岁月之中,也正因此,契合了梦、觉与生、死的道境。
    那岁月长河自来处潺潺流淌而来的时候,为诸生之生。
    那岁月长河往去处缓缓流淌而去的时候,为诸生之死。
    诸生如那流连卦辞一般,皆在岸上观鱼,沉沦于生死之间。
    觉时,诸生为岸上之人,观潮起意。
    梦时,诸生为河中之鱼,通悟道果。
    故曰:死为大觉,生为大梦。
    梦吾的道途已经走在了正确的路上,但却只是初窥门径,此之为毕生之功。
    倒是苏幕遮这里,所传种种道境,终归是他昔年的经历,苏幕遮亦是那混沌海上曾经的垂钓者,故虽不曾可以修行入梦之术,但随着对于岁月之道的通悟,一法通,而诸法通,不知不觉间,此间功境,已经远在梦吾之上,走在了前头。
    随着苏幕遮呢喃声音缓缓响起。
    那大鼎之中,猩红的血光在不断的翻腾,似是在抗争着苏幕遮的术。
    可纵然是昔年先天大神的跟脚,哪怕是此界原初化生之神,道之所在,可不成仙,总归避不过岁月洗刷。
    挣扎之中,有灰色的长河欢迎显化在血光之上。
    那是混元欲魔身上的岁月,被苏幕遮以此术牵引,倒映在现世的虚幻。
    这是源自苏幕遮手中那枚天青法经,他曾经因天青法经之故,学会了一部不得了的法。
    而那天青仙铁之中,便曾经截取了一段真实的岁月。
    当然,以苏幕遮如今的修为与道境,小幅度牵引岁月之炁不成问题,但是若要真切的撼动一位先天古神身上缠绕的所有岁月之炁,却如天方夜谭。
    是故,苏幕遮以此术,引出岁月的倒影,倒影为虚幻,本就是因苏幕遮而虚空化生的虚幻光影,自然被苏幕遮的道法轻易截取。
    他斩断了倒影与古神之间的虚实联系。
    入梦术施展开,有着与昔年斩灵法剑似是而非的道韵流转,苏幕遮的神魂亦有倒影虚空化生,以岁月之炁为庇护,化作游鱼,跃入这条虚幻的岁月成河之中,追本溯源,逆流而上。
    苏幕遮的本意,便不是曾经想借混元欲魔身上的岁月之炁改变什么。
    哪怕是虚幻的光影就足够了,苏幕遮想要做的,始终只是窥伺岁月背后隐埋的辛秘。
    片刻之后,大鼎中的血光停止了挣扎,似是耗去了力量,又似是认命了一般。
    苏幕遮悬在鼎上,呼吸缓缓低沉下去,直至最后,已经彻底变得微不可查,恍若沉睡过去,又似乎陷入胎息之境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而在苏幕遮窥探岁月的同时,岁月逝去的尘埃,也点点落在这间与世隔绝的静室中。
    此去一甲子年,醉泉再入幽冥之道,他当真自红尘之炁中挣扎出来了,历经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生死危局,借万家灯火重塑道躯,再演苏幕遮所传幽冥之道。
    泥丸宫中,有青冥道韵高悬,气海丹田,有九幽道韵温养。
    只是与先前大有的不同的是,青冥与九幽之间,是一颗红尘铸就的心脏,那绛宫之内熊熊燃烧的非是心火,而是万家灯火。
    这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,与苏幕遮所追求的高天厚土诸道大为不同。
    醉泉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。
    二世重修,那是无法言喻的妙境,醉泉百日闭关,等再出关的时候,已从凡俗之境,重入元婴老怪。
    此去又有一周天年,三百六十五之数,梦吾跻身化神道君之境,却引道障入体,陷入沉睡中,青君与醉泉施展诸般法门,却无法唤醒梦吾。
    此事引坤渊震动,他亲自出手探查,最后却只说,梦吾的变化,已经在苏幕遮的猜测之中。
    他的神魂在跻身道君之境的时候,便化作了灰鱼。
    这非是术法的施展,而是本相的变化。
    自此之后,这具身躯已经只是梦吾的生机根源所在,但是梦吾的诸道之路,却是在岁月之中,而非是在现世。
    此去又有一旁门左道年,八百之数,坤渊顿悟厚土诸尘之道,化一尊泥塑,立在山巅。
    又三十年,泥塑化玉塑。
    又六十年,玉塑碎,坤渊出,入道君之境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岁月悠悠,这一日,断魂山后山禁地之中,苏幕遮缓缓张开双眸。
    双眸深处,灰色的岁月之炁一闪而逝。
    苏幕遮的修为不曾有着丝毫的变化,但是其周身道韵,却彻底隐而不现。
    这非是神通法门的遮掩,而是苏幕遮自岁月长河之中观览辛秘的感悟。
    苏幕遮在尝试着与道合真的道路,他几乎看到了那混乱的道法光影之中,展现出来的道法之真。
    而道为何物?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。
    诸生是道,此界是道,万灵是道。
    苏幕遮与道合真,又在道中,故气息不显。
    他的双眸缓缓看向大鼎之中悬浮的血光,长长的叹了一口气。
    “我看到了许多,许多岁月遮掩过去的事物,看到了先天大神的诞生,看到了古神的逝去,看到了纵古的演化,你非是不欲去死,而是不敢去死,毕竟,那个人在追杀你,而现如今,他已经掌控了这一方天与地,而你却跌了大能之境。”
    “唉,何苦,你本是此界的无上神,我说的对么,琉焱古神?”
    话音落,鼎中的血光似是彻底失了真灵,无有回应,倒是苏幕遮的身形一顿,忽的转头看向门外。
    静室外,是坤渊的声音传来。
    “师尊,大师兄……陨落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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