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万万没料到,孙皇后竟然会蜕变出另一般模样。
    但那一次,皇帝没许她跟进来。
    张福抱着拂尘闷声不吭,自个晃颠晃颠地走进了景和门,后面一群世子就也愣头不清地簇拥了进去,赶鸭子似的,一群中了邪,她倒现在都没想明白是谁先带的头。本来也想跟着进去,心中对孙皇后也是满满恨不得立刻解开的讶异,但皇帝用眼神示意,她便没敢进去打扰。
    今儿敢来,那是形势已经不得不来。于qíng于礼也都必须要来,不来倒显得是做贼心虚了。
    张贵妃润泽的鹅蛋脸儿上挂着笑:妹妹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。只是想着老四陪伴姐姐这么多年,忽然搬进了太子东宫,怕姐姐空溜溜不习惯。做母亲的总是舍不着孩子,你说是不是,殷姐姐?
    她叫殷德妃殷姐姐是不符制的,但因着殷德妃是陪伴楚昂多年的老资格了,叫着倒也顺口。
    殷德妃笑盈盈地看着孙皇后,接口说是。目中是欣慰的,多少年不变的恬淡顺和。
    孙皇后当着殷德妃也就不发作,大方道:雏鸟展翅总须要离巢,倒也没什么不习惯。封了太子不是挺好么?那个荣耀的位子,历朝历代多少人苦思而不得。说着抬眉,似若无意地凝了张贵妃一眼。
    怎么明明没说什么,张贵妃却被她看得心里莫名打了个咯噔。
    当年御花园里的那场变故,后来阖宫没有人敢在明面上提起。张贵妃原来是心胸坦dàng的,她只是授意锦秀暗示老乡曹可梅,叫她给那位何淑女弄点儿难堪。前前后后不过只是溅了两滴水,皇帝就算是真查,也顶多是对自己怒一怒。
    但是自从那天两个小的在宫墙下打架,知道当年那一脚与老二有嫌隙之后,张贵妃的心里却是不踏实了。她甚至都没敢仔细问儿子,楚邝当时那反常冲动的言行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。有些话明白了也就只能是憋心里,不能说出口,在这座红墙huáng瓦的深宫里,一出口怕被风chuī一chuī都能把话传开。
    其实到了现在,张贵妃依然猜不透皇帝到底知道了多少,皇帝的心思已经越来越让人难猜了。
    她再细看孙皇后,见她容色泰然含笑,又叫人看不出什么。便知这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孙香宁了,从前什么都闷心里,被自己噎着了也还不回来。如今却是不显山露水的,叫人无法从她的目中、脸容dòng探到心底。
    张贵妃语气便委婉下来,讪然笑道:皇上属意太子多年,太子殿下也争气,听说那天一篇文章做下来,朝臣就没有一个不服的。这还是吃坏了肚子,若要好好的,只怕还要不知出挑多少,荣耀也是他该得的。
    默了默,似是权量了一瞬,又作难道:这些年皇上为了不扰姐姐静养,叫妹妹替姐姐分担了六宫琐事。如今眼看太子也册立了,内外廷都走上正轨,妹妹再继续越权成什么体统?今日来,便是求请姐姐将这权柄收回去,还是由姐姐担着叫人心安。
    孙皇后耐耐地听她说完,反倒是一点也不挂在心上,只应道:既是皇帝叫你担着,本宫怎么好收回来?多少人想当皇后没机会,妹妹你这一番尝试,今后也好体恤本宫这个位子的不易皇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的,本宫心里自是念着你的辛苦。在皇帝没收回来前,就暂时还由你担待着吧。
    说着,便作似困倦模样。那润玉般的颜颊几许红云难掩,张贵妃是知道的皇帝一连这几天都宿在坤宁宫。
    照张贵妃之前的想法,她以为孙皇后宁可记恨楚昂一辈子,也必不肯再与他行好,却没想到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了。到了儿,她也探不出蜕变一新后的孙皇后,将会以一种怎样的面孔迎对六宫。
    坐了一会儿就告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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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贵妃一起头,其余宫妃便不好再不做声。
    过不了几天,周丽嫔就也伴着几个贵人选侍进宫请安来了。其实没几个,正殿的huáng花梨木扶手椅上,坐着四五个十六七岁的小主,姿色也都一般。在何嫔死后的第二年,皇帝停了一年采选,之后又将两年一度的选秀更改为三年一次。
    看来在那位死后,楚昂这几年是没有怎么碰过女人的。
    孙皇后不动声色地看着,妆容姣好的脸上带着一丝宫廷应有的笑意。
    此刻正值辰时上头,光影淡淡,她端姿坐在上首,气度雍雅尊贵,一众位分低等的小主们都不敢抬头看。
    周雅穿一抹风信子绿底妆花比甲,丰盈的身段在里面最为出挑。年轻的总爱鲜美颜色,她今日穿这身已经是素淡。牵着将满三岁的皇七子楚邯一起来,十六岁当上母亲,把这小娇儿当成宝的,走哪里都舍不得落下。此刻那孩子嫩生生地站着,眨着大眼睛打量孙皇后,脸上可找见他母妃的影子,眉目间亦能寻见楚昂的痕迹。孙皇后就对他笑笑。
    母妃他倒是不敢再看了,转脸藏进了周雅的膝弯里。周雅牵住他,对孙皇后谦卑轻语道:听贵妃姐姐说娘娘气色姣好,有如焕然一新。今日卑妾一看,果然是自惭形秽,娘娘把阖宫的姐妹们都盖过去了。
    孙皇后不以为意:有么,这样夸张。到底年岁搁在中间,怎样也是不及你们娇艳的。见曹可梅把一只玉光盈透的小瓷盒子递给周雅,便又问她:你手上拿的是什么。
    周雅受宠若惊:听说娘娘喜爱手调胭脂唇红,臣妾得空,便叫人采集玉泉山上的晨间清露,亲自给娘娘酿了这盒桃花滋肤膏。想送给娘娘,又恐手艺拙陋,叫娘娘不喜。
    她说得怯婉而矜持,显见得是用了十二分工夫的。
    孙皇后便叫她:既是做了,那就呈过来给本宫瞧瞧吧。
    一旁桂盛哈腰低语:皇后娘娘
    孙皇后不应他:难得丽嫔一片诚心,总不至于有毒不成。
    底下的小主们听了略有窘迫,这些年周雅在六宫的人缘是好的,当年若不是她恰好怀孕,又生下讨喜的皇七子,宫中的气氛不知会yīn霾到什么时候;平时也不霸着皇上专宠,时而也偶把雨露分一分。虽则暗暗有风言风语疑过她,但大抵不过因为她是那件事的受益者罢。皇后娘娘状似无心地这么一句,只叫人听得尴尬起来。
    那润玉小瓷盖打开,入目是一盅淡淡粉凝的膏脂。孙皇后揩了一珠在手背轻匀,冰凉与淡香幽幽沁入脾息,倒真是用了心思做的。
    她正要阖起来,下了朝的皇帝楚昂从jiāo泰殿的露台上走过来,一袭玄色降龙团领袍携风凛凛,进殿便展眉对她笑:皇后今日又调试出什么花色?
    他语调少见的轻柔,那挺拔身躯踅入殿堂,只把一众久旱的宫妃小主目光吸引过去。一个个眸若含水,娇娇yù盼,想看又不敢多看。
    孙皇后伸手给他看:丽嫔送了本宫一盒滋肤膏,本宫盛qíng难却,方才便试了一试。
    楚昂微一侧头,这才看到周雅坐在左上首的扶手椅上。那眉宇便微微一蹙,似是不悦孙皇后被打扰。
    周雅看着眼前这个似冷似热、早已刻入骨髓的男人,心中满满都是依恋。她想到他自从腊月起,便渐渐鲜少光顾自己的翊坤宫,声儿都变得卑顺讨好:素日听说娘娘喜好手调胭脂,臣妾特地采了晨间第一层清露为娘娘做的。
    说着不自觉抚了抚微隆的少腹,温柔抿唇一笑。
    楚昂却似淡淡,并不过多理会,只是应她道:丽嫔有孕在身,不用费心cao劳这些琐碎,你们皇后只喜用自己调制的。说着轻轻攥过孙皇后微凉的指尖,包在自己的掌心里。
    周雅答是,面上难掩缱绻与忧怅。皇帝转而又问皇后今日觉着如何,既是倦累怎不多贪会睡眠?
    叫孙皇后怎么答,这宫里怕没有几个人听不出话意。
    三岁的楚邯很想念父皇,从除夕到现在,父皇还没去看过他和母妃。而从前,父皇总会把自己高高地抱在怀里,用英俊的脸骨蹭他小脸蛋。
    楚邯生出一种孩子的紧迫感,便从周雅的膝弯里绕出来,巴巴地朝正中上座的楚昂走过去。
    只脚步才够及矮垫,桂盛便低语喝住,做卑恭嘴脸道:殿下请留步,帝后的主座若不得召唤,六宫皇子女是不得擅闯冒犯的。
    他不亢不卑,却把嫡与庶的分界赤摞摞横开。楚邯立在原地难堪,那与楚昂几分相似的眉目渐渐酝了委屈的水汪。
    皇帝看见了,便道:我儿想说什么就说吧。
    楚邯贪恋地望着父皇:邯儿想要父皇陪母妃,父皇不来,母妃总是吃了吐。
    稚嫩的嗓音,饱满着渴望。楚昂看了眼周雅,周雅困窘,忙谦顺地笑道:小儿乱语,皇上莫要听他。皇后娘娘身子骨倦乏,皇上理应多陪伴娘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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